短篇小说：好鸽子就一只

　　玩鸽子说简单极其简单，说难又难得不得了。

　　老李没文化，斗大的字不识一个，偏就极喜欢鸽子。

　　谁玩鸽子都有一个渐渐成长的过程，没有量的积累，不可能出现质的飞跃。老李当然也不例外，他的飞跃得益于后来取名为“老不死”的一羽鸽子。

　　“老不死”是一羽墨雨点雌鸽，通体乌黑，十个脚趾却是白的。它的父母是一对台鸽，这对台鸽花了老李当年两个月的工资。

　　那些年，要是谁花了那么大代价买一对鸽子都会使劲地用。老李也不例外，可除去“老不死”外，它的兄弟姐妹没有一个留下的。原因很简单，那些鸽子大多都在二三百公里丢光了。换做别人，这对鸽子可能早就被送上餐桌，或者沦为保姆鸽了。

　　老李就认个死理，又有点盲目自信，要不是新城疫爆发，那对鸽子双双毙命，他还不知道要跟它们较多久的劲。那年，他鸽棚内的鸽子连杀带死，最后棚里只剩六只鸽子。

　　“老不死”是其中的一个，它是那对台鸽的最后的一个子代。

　　老李本就没抱什么希望，忙着洗菜做饭，女儿秀秀快放学了。他把切好的蒜苔焯好盛出，又在电饭锅里焖了米饭，返回客厅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，五点五十，忙穿上外套下楼去接女儿。秀秀虽然是初三的学生，但老李每天必接。接了秀秀回来，老李忙着炒菜。秀秀饿了，斜靠在厨房的门框上说：“老爸，你今天怎不等鸽子了？”

　　锅里的油已经热了，老李将切好的肉丝放进锅里后随口说：“你去阳台帮爸爸看看。”秀秀说：“我又不认得是哪只。”老李说：“看窝里有没有鸽子就行了。”

　　这边的蒜苔还没下锅，秀秀的声音传了过来：“老爸，有一只黑的！”老李愣了一下，扔下锅铲冲到阳台，真就看到了“老不死”，它背上还挂着冰溜。老李的心剧烈地跳动着，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，本来很好揭的鸽钟片，他连揭了几次都没能揭下来。

　　秀秀说：“老爸，你今天怎么啦？”边说话边过来帮他把鸽子足环上的鸽钟片揭下来。

　　打完鸽钟，厨房里飘出了肉炒焦的味道。

　　老李忙说：“闺女，快去关煤气，肉炒焦了。”说完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。关完火的秀秀再次回来，老李的脸色有些苍白，他指了指电话说：“帮……帮爸爸打……打个电话。”

　　秀秀边打电话边说：“老爸，你没事吧？”

　　老李用手抚着胸脯说：“现在好多了，刚才心差点没跳出去。”

　　秀秀咯咯地笑着说：“我现在终于能理解范进中举是啥心情了。”

　　这次比赛，当天只归巢老李这一羽鸽子。老李获得冠军，这个冠军前边还要加上“伯马”两个字。

　　“老不死”的获奖，重新燃起了老李的养鸽热情。他断断续续地往家里淘回不少的鸽子，有朋友送的，也有花小钱买的，还有一部分是天落鸟。

　　两年下来，老李的成绩比以前强多了。

　　生活了这么多年，老李倒不觉得没文化有什么不方便，可在养鸽上却是很有感触。他所有的养鸽经验和理念都是从别人的嘴里听来，他也知道别人懂的很多是从书上得来。

　  某个下午，老李逛鸽市，看到有人处理鸽刊。因为便宜，也因为某本书封面的一羽鸽子很像他的“老不死”，他跟人家讲好价钱，淘回几本过期的《科学养鸽》。

    秀秀看到老李捧着书回来，笑着说：“老爸，你买书干什么，你又不识字。”老李嘿嘿地笑着说：“六本书才五块钱，当画报看。”秀秀随口说：“等我有空儿给你念。”她只是说说而已，老李却当了真。逢到秀秀得闲，他就缠着女儿给他读。

　　秀秀本不喜欢这些文章，文字干巴巴且生僻，尤其是老李让她反复读一些文章，更是令她痛苦。有那么一阵，老李忽然不纠缠女儿了，她奇怪地发现老爸在使用她早已不用的复读机，还像模像样地翻着那些书。可过了一段日子，他又来央求女儿。不过，他开始让她读些以前没读过的文章。

　　秀秀有些好奇，偷偷将复读机打开，让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，老爸居然把她读过的文章录了音，他是在反复听录音。

　　秀秀觉得很好笑，对她妈说：“妈，你看我老爸，像不像上幼儿园？”老李老婆一边织着毛衣一边说：“好好学吧，你爸要是有点文化，肯定不会被坑成现在这样。”

　　秀秀说：“那他也用不着翻着书听吧。”

　　说着话，秀秀过去揪掉老李耳朵上的一个耳机调皮地说：“读到哪了！”老李很认真地指着书上的某处。让秀秀吃惊的是，她连续问了几次，老李都指对了地方。

　　秀秀觉得很不可思议，她揪掉老李的另一个耳机说：“老爸，你是怎么做到的？”老李挠挠头说：“挺简单的，听多了就知道了，你看，我现在还能认不少的字呢。”

　　秀秀错愕了一阵，想到了自己成绩很差的英语，同时想到的还有英语老师给他们讲的一个高考故事。老师说：上一届毕业班有一个英语成绩很差的孩子，但特别喜欢玩游戏，由于很多游戏都是英文说明，他不得不去抠。三年下来，他在高考中，英语获得了满分，并被一所大学破格录取。

　　秀秀想什么，老李不知道，他不停地琢磨着一篇关于台湾赛鸽高手赖铭居“05”的故事。他从“05”联想“丝丝”，又想到了胡本的“年轻艺术家”，最后眼光落在自己手里的“老不死”。

　  想到这里，他来到阳台上的鸽棚，他歪头看了一阵，发现留在鸽棚内的所有鸽子几乎都跟“老不死”有关系，而这些能够留在鸽棚的鸽子成绩都还不错。

　　从实践中发现理论，老李欣喜不已。

　　秀秀大二那年放假，老李缠着秀秀给他写血统记录。秀秀说：“写也没用，你总不能也背下来吧，我哪有工夫给你写那东西！”老李默默地走了，他略显佝偻的背影在秀秀的脑海中定格，挥之不去。

　　快开学时，秀秀对父亲说：“老爸，我给你想了个好主意，不用文字，用符号代替鸽子。”

　　那天上午，老李口述，秀秀用卡通代替鸽子，终于完成了十几个鸽子的血统。画完血统书，秀秀自己都觉得很好笑和滑稽。

　　老李拿起那些纸张左瞧瞧右看看，磨叨着说：“越看越糊涂！”秀秀说：“你看不明白？”她指着纸说：“这个像老太太的是你的‘老不死’，那个瘦小枯干的是‘老干柴’……”

    老李说：“我不是说这方面糊涂，我说的是遗传规律。”
　　　

    秀秀的眼睛瞪得很圆，她惊异地说：“老爸，长出息了吧，玩起遗传学了。”老李嘿嘿地笑着。

　　秀秀又重新看了几遍，说：“有什么糊涂的，‘老不死’配‘老干柴’出的好鸽子最多，后来你又用‘老不死’配‘老干柴’的儿子出了你公棚的三十名和四十一名。之后，你把这两个鸽子配到一起出了‘小妖怪’，‘小妖怪’又配隔壁小赵的詹森雄，孵出了大头雄，大头雄在鸽会获得两次亚军。你又用大头雄配了它姨，出了‘小小妖怪’，‘小小妖怪’没有成绩，它又配回‘老干柴’与‘菜鸟’的女儿出了你去年那个公棚的鸽王。”

　　秀秀连珠炮似地说完后，老李问：“有什么规律？”

　　秀秀还真被问住了。
　　　

    晚上很无聊，秀秀又把那几张纸拿来看了一阵，并用框图勾勒出一副完整的血统书。成型后，她忽然佩服起自己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老爸来，他居然采用的是杂交、近亲、再杂交近亲的模式。

　　她拿着那几张纸来到客厅对正在看电视的老李说：“老爸，你老实说，你是有意这么配对的还是瞎撞出来的？”老李愣了愣说：“瞎撞的，不过，有些地方是在中央七台的农业知识上学的。”

　  秀秀说：“我给你找出规律了，你采用的是杂交、近亲、再杂交近亲的模式，符合遗传学。老爸，我本身是学生物的，我想问你一句，近亲交配后，你是怎么寻到优秀个体的？”
　　　
    老李有些不解。
　　　
    秀秀说：“我是说你怎么找到最好的鸽子的？”
    老李挠挠头说：“比赛中试出来的。”
    秀秀说：“你那小小妖怪根本就没参加比赛呀！”
    老李说：“你说它呀，那个不舍得试，母鸽子是隔壁小赵的。”
    秀秀说：“那你得到什么经验？”

    老李沉思了一阵说：“好鸽子就一只，不会轻易出现，谁也替代不了，就算它的祖宗八代都在也没用。”